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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节(2 / 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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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是不是来上工的?”阿宝笑道:“是呀,不过我看他们这儿人又多,工钱也不大,我不想做。我托托二小姐好吧,二小姐有什么朋友要用人,就来喊我,我就在对过的荐头店里。”曼桢也随口答应着。

随即有一刹那的沉默。曼桢很希望她再多说一点关于那孩子的事情,说他长得有多高了,怎样顽皮——一个孩子可以制造出许多“轶闻”和“佳话”,为女佣们所乐道的。曼桢也很想知道,他说话是什么地方的口音?他身体还结实吗?脾气好不好?阿宝不说,曼桢却也不愿意问她,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羞于启齿。

阿宝笑道:“那我走了,二小姐。”她走了,曼桢就也进去了。

阿宝说祝家现在住在大安里,曼桢常常走过那里的。她每天乘电车,从她家里走到电车站有不少路,这大安里就是必经之地。现在她走到这里总是换到马路对面走着,很担心也许会碰见鸿才,虽然不怕他纠缠不清,究竟讨厌。

这一天,她下班回来,有两个放学回来的小学生走在她前面。她近来看见任何小孩就要猜测他们的年龄,同时计算着自己的孩子的岁数,想着那孩子是不是也有这样高了。这两个小孩当然比她的孩子大好些,总有七八岁光景,一律在棉袍上罩着新蓝布罩袍,穿得胖墩墩的。两人像操兵似的并排走着,齐齐地举起手里的算盘,有节奏地一举一举,使那算盘珠子发出“e!e!”的巨响,作为助威的军乐。有时候又把算盘扛在肩上代表枪支。

曼桢在他们后面,偶尔听见他们谈话的片断,他们的谈话却是太没有志气了,一个孩子说:“马正林的爸爸开面包店的,所以马正林天天有小面包吃。”言下不胜艳羡的样子。

他们忽然穿过马路,向大安里里面走去。曼桢不禁震了一震,虽然也知道这决不是她的小孩,而且这一个弄堂里面的孩子也多得很,但是她不由自主地就跟在他们后面过了马路,走进这弄堂。她的脚步究竟有些迟疑,所以等她走进去,那两个孩子早已失踪了。

那是春二三月天气,一个凝冷的灰色的下午。春天常常是这样的,还没有嗅到春的气息,先觉得一切东西都发出气味来,人身上除了冷飕飕之外又有点痒梭梭的,觉得肮脏。虽然没下雨,弄堂里地下也是湿粘粘的。走进去,两旁都是石库门房子,正中停着个臭豆腐干担子,挑担子的人叉着腰站在稍远的地方,拖长了声音吆喝着。有一个小女孩在那担子上买了一串臭豆腐干,自己动手在那里抹辣酱。好像是鸿才前妻的女儿招弟。曼桢也没来得及向她细看,眼光就被她旁边的一个男孩子吸引了去。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,和招弟分明是姊弟,两人穿着同样的紫花布棉袍,虽然已经是春天了,他们脚上还穿着老棉鞋,可是光着脚没穿袜子,那红赤赤的脚踝衬着那旧黑布棉鞋,看上去使人有一种奇异的凄惨的感觉。那男孩子头发长长的,一直覆到眉心上,脸上虽然脏,仿佛很俊秀似的。

曼桢心慌意乱地也没有来得及细看,却又把眼光回到招弟身上,想仔细认一认她到底是不是招弟。虽然只见过一面,而且是在好几年前,曼桢倒记得很清楚。照理一个小孩是改变得最快的,这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却始终是那副模样,甚至于一点也没有长高——其实当然并不是没有长高,她的太短的袍子就是一个证据。

那招弟站在豆腐干担子旁边,从小瓦罐里挑出辣酱来抹在臭豆腐干上。大概因为辣酱是不要钱的,所以大量地抹上去,就像在面包上涂果子酱似的,把整块的豆腐干涂得鲜红。

挑担子的人看了她一眼,仿佛想说话了,结果也没说。招弟一共买了三块,穿在一根稻草上,拎在手里吃着。她弟弟也想吃,他踮着脚,两只手扑在她身上,仰着脸咬了一口。曼桢心里想这一口吃下去,一定辣得眼泪出,喉咙也要烫坏了。

她不觉替他捏一把汗,谁知他竟面不改色地吞了下去,而且吃了还要吃,依旧踮着脚尖把嘴凑上去,招弟也很友爱似的,自己咬一口,又让他咬一口。曼桢看着她那孩子的傻相,不由得要笑,但是一面笑着,眼眶里的泪水已经滴下来了。

她急忙别过身去,转了个弯走到支弄里去,一面走一面抬起手背来擦眼泪,忽然听见背后一阵脚步声,一回头,却是招弟,向这边拍哒拍哒追了过来,她那棉鞋越穿越大,踏在那潮湿的水门汀上,一吸一吸,发出唧唧的响声。曼桢想道:“糟了,她一定是认识我。我还以为她那时候小,只看见过我一面,一定不记得了。”曼桢只得扭过头去假装寻找门牌,一路走过去,从眼角里看看那招弟,招弟却在一家人家的门首站定了,这家人家想必新近做过佛事,门框上贴的黄纸条子刚撕掉一半,现在又在天井里焚化纸钱,火光熊熊。招弟一面看他们烧锡箔,一面吃她的臭豆腐干,似乎对曼桢并不注意。曼桢方才放下心来,便从容地往回走,走了出去。

那男孩身边现在多了一个女佣,那女佣约有四十来岁年纪,一脸横肉,两只蝌蚪式的乌黑的小眼睛,她端了一只长凳坐在后门口摘菜,曼桢心里想这一定就是阿宝所说的那个周妈,招弟就是看见她出来了,所以逃到支弄里去,大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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